思莞和思尔回到温家时,阿衡已经睡着。她以为自己会失眠,结果,那一天是她来到温家,睡得最安稳的一天。
没有做梦,没有烦恼,没有恐惧。
大概是平安夜的作用,平平安安。
清晨时,她起来得最早。下了楼,张嫂依旧在辛勤地做早餐,厨房里很温暖,飘来阵阵白粥的甜香。
阿衡吸了一口香气,耳畔传来张嫂哼着《沙家浜》的熟悉调子。她笑了,看来思尔也随着思莞回来了,要不然,张嫂不会这么高兴。
门铃叮叮地响了起来。
张嫂一进入厨房,基本上属于非诚勿扰的状态,自是不会听到门铃声。
阿衡小跑着去开门,是邮递员。
有人寄来贺卡,收件人是:云衡。
再简朴不过的卡片,粗糙的纸质,粗糙的印刷,小镇的风格,温馨得可怕。
一笔一画,干净仔细。
云在的字,一向写得不好。他常年在病床上,没有几日能练字,就连上学,也是听听便罢。
眼前的字,依云在的病情,也不过勉力才写成如此深刻。万幸,与阿衡不同――他十分聪慧。
“云衡,我十分之恨你。”
她眨眨泛红的眼睛,鼻子发酸。
“可是,抵不过想念。”
合上卡片,眼泪掉了出来。
这么巧,千山万水,卡片在圣诞节送到了她的手中,上面却印着:新年快乐。
应了谁的景,又应了谁的心情?
她的在在,和她一般土气,一般傻。不晓得洋节日,却估摸着时间,在很久以前寄出,期冀着1999年开始之前,那个固执地被他写作“云衡”的姐姐能收到他的新年祝福。
一张卡片,乌水至B市,又经历了多少风尘细雨,大雪云梦,才成这般珍贵?
有个少年,缠绵病榻,闭目思量,多久,才成这两行字!
思莞拉着思尔的手下楼时,阿衡正在吃早饭,低着头,沉默的样子。他的心有些难受,不晓得说什么。
“阿衡。”思尔小声略带怯怯地开了口,她在刻意讨好阿衡。
思莞心疼思尔,嘴角有些苦涩。
阿衡抬起头,看着那个女孩白皙小巧的面庞,微微笑了笑,点了点头:“思尔,吃早饭。”
思莞松了一口气。
“思莞,也吃。”阿衡弯了弯眉,面色沉静温和。
思莞想起自己在教堂说过的话,当时头脑发热,为了安抚思尔,但却在潜意识中伤害了阿衡。
万幸,她听不到。
只是,回来时,书桌上削好的苹果让他措手不及,益发愧疚。
“阿衡,昨天的苹果,我吃了。”思莞脱口而出。
阿衡笑了,点点头,拿起身后的书包,轻轻开口:“我今天,值日,先走。”
思莞想说些什么,嘴张了又合,生出了无力感。
高一的下学期,阿衡在转来的头一次的期末考中一鸣惊人,拿了年级第三,班级第二。
在西林考了年级前三是什么概念,傻子都知道,B大没跑的。至于思莞,照常的年级第五,从高一到高二,挪都没挪过位置。
温家全家,都被阿衡的好成绩吓了一跳。不过,终究欢喜。家中有个这么争气的孩子,谁不高兴?况且还是之前基本上被盖了“废柴”印章的傻孩子。
温老笑得合不拢嘴,逢人就夸,看着孙女,怎么看怎么顺眼;温妈妈也会在寒假带着阿衡转转B市,买些零食衣服,算是奖励;思莞虽然惊讶,但是想到阿衡平时学习用功的样子,也就明白了。
思尔自圣诞节后一直都住在温家,温老一直含含糊糊,没有表态,温妈妈和思莞乐得装糊涂。
只是阿衡有些尴尬,她的房间本就是思尔的,思尔回来了,她是搬还是不搬?
思尔从小身体底子就差,她睡在临时收拾好的客房,没多久就因为室内空气湿度不够,暖气强度差了些,生了病。送医院打了几针,回来之前,医生嘱咐要静养。
而后,思莞在阿衡房间外转悠了将近半个小时。
阿衡一早知道门外有人,听着脚步声更确定是思莞。等了许久,也没等到他敲门,阿衡便开了门。
思莞止了脚步,轻咳一声,走到她面前:“阿衡,你住在这个房间,还习惯吗?”少年小心着措辞,不经意的样子,眉却蹙成一团。
“房间,太大,不习惯。”阿衡微笑,摇了摇头。
“那……给你换个小点的房间,成吗?”思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好。”阿衡笑开。
思莞眼睛亮了,嘘了一口气,酒窝汪了陈年佳酿。
“思尔,什么时候,回来?”她的声音糯糯的,唇虽很薄,笑起来却不尖刻。
“今天下午。”思莞开口,却惊觉自己说错了话。
“现在,能搬吗?”阿衡把半掩的房门完全推开。
那里面,几乎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,依旧是思尔在时的模样。床脚,整整齐齐地放着两个行李包。
她早已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,佯装不知地静静等待。
思莞的眸子却渐渐变凉,他所有的铺垫,所有的话,所有的忐忑不安,此刻显得凉薄可笑。
他一向不敢如家人一般,错判阿衡的笨拙或聪慧,可是显然,她聪明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,善解人意得让人心寒。
他在她的房前,徘徊了这么长的时间,这样的愧疚和担心,却被一瞬间抹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