侧厅之中,奴仆同大夫们都守候在外间。里屋里,男子坐在窗边,看似在闭目养神。
天色已亮,大地还被笼罩在一层蓝灰的朦胧之中。男子云龙纹提花的锦袍在微光中折射着柔和的光泽。
东屋忽然有了动静。男子敏锐地睁开了眼。
不等他发问,管事就立刻来报:“陛下,那头手术做完了,大夫这就过来。”
男子起身,一言不发地朝外走。在外间守了大半夜的大夫们也被惊动了,全都忐忑不安地面面相觑。
门开了,那个年轻女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。男人这才意识到,她一直光着脚。
虽已是春末,可晨昏依旧十分凉。这女人就这样光着脚站了一夜,足尖冻得发红泛紫。
“大人,手术很成功。令郎体内病坏的部分不算严重,我已将其顺利切除了。他再过半个时辰就会醒来,您可以去看看他。术后的照料,我也已交代了。我会暂时在府上打搅数日,直到确定令郎的伤口愈合,不会反复为止。”
男子本来正想开口,没想谢怀珉把他想说的话先说了。他眉毛轻舒,道:“这样正好。我家管事自会将你们安排好。”
谢怀珉又道:“我师兄还需回去住持医馆,留我一人就够了。”
“丫头!”程笑生低声道。
“我拿得定。”谢怀珉朝他投去安抚的一瞥。
程笑生本来就是个听谢怀珉指挥的人,这下也只得同意了。
“安排谢大夫住隔壁吧。”男子吩咐,“再……给她取双鞋来。”
谢怀珉一愣。男子却是已经同她擦肩而过,大步看孩子去了。
谢怀珉这才抬起头,却只望见男人高大宽阔的背影。
送走了诸位大夫和程笑生,谢怀珉就在小公子屋里的外间的床榻上歇下。她也实在是累得狠了,头一挨着枕头,就睡了过去,一直睡了两个多时辰,才被婢女摇醒。
那孩子麻药效果过了,疼得醒来。谢怀珉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,又给他重新换了药,哄他入睡。
麻药发作后,孩子不觉得疼了,精神好了些。他盯着谢怀珉,好奇地问:“你把我的肠子切掉了,那我以后吃饭怎么办?”
谢怀珉不禁笑起来,用手在孩子身上比划着,“我只切掉了这么一点,不妨碍的。你剩下的肠子,还有好长好长,都可以把你自己绕好几圈。”
“你骗人吧!”
“我可从来不骗人。你将来长大了就知道了。”
孩子睡下后,谢怀珉轻手轻脚地从里间退了出来。一转身,就见屋里多了几个人。
为首的,自然又是那个一家之主的男子。
此时正是午时,天光明亮,屋内一片清晰。谢怀珉这才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长相。
深刻俊朗的五官,眉如断剑,鹰目熠熠。比起英俊的容貌,这个男人浑身散发出来的上位者特有的气场,反而更加令人注目。
谢怀珉在这个世界混了这么多年,可所接触的大都是朴实可爱亲切的基层群众。就算萧暄做了皇帝,可是他这人虽然是马上君王,下了马却是走亲民路线。谢怀珉这还是头一遭直面这种浑身上下散发着王霸气质的男人。
她中规中矩地欠了欠身,说:“孩子目前情况挺好的,伤口也没有感染,精神也好。只是还需要密切关注,不能疏忽。”
男子缓缓点了点头,“辛苦大夫了。你劳累了一夜,早饭也没用,我吩咐做了一桌饭菜,你好好用个午饭吧。”
谢怀珉道了声谢。那个男子没了声音。谢怀珉觉得怪异,抬起了头,对上男人正审度她的目光。
谢怀珉大囧,别开了脸,“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?”
男子道:“你的口音,是东齐的?”
“是。”谢怀珉点了点头,“小女是从东齐来的。”
“过来多久了?”
“来到此地有月余,之前则一直在各地游历。”
男子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谢怀珉,整个场面又陷入了一种高深莫测的,充满了戏剧气氛的沉默之中。谢怀珉简直觉得尴尬症都要发作了。
“那么……”男子终于开口,“谢大夫去用餐吧。”
谢怀珉如蒙大赦,利落地从屋里退了出来,头也不回地跑走了。
她走了没多久,一个中年的管事走进了屋,朝男人行了一个礼,“爷,您也午歇一会儿吧?”
男人难掩一脸倦色。他揉了揉眉心,在榻上坐了下来。
“这个谢氏,可靠吗?”
“依老奴看,还是有几分可靠。”管事道,“她和她师兄都是东齐人士,一路行医到离国,施善济贫,颇受当地百姓爱戴。奴看她行事有度,镇定从容,遇事不慌乱。在治病一事上,又确实有些过人的手段。”
男人思索着:“我记得,好几年前,听到过一则有关东齐的暗报。东齐皇帝登基时就把后位空着,就因为本该坐上那个位子的女人,离他而去。我记得那个女子,是东齐名门谢家的女儿,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大夫。”
“您的意思是,这谢氏……”
“天下姓谢的大夫定不止那一个。只是既然她要给祯儿治病,就当把她调查清楚的好。连她那个师兄,也一并查一番。”
管事躬身称是。
伶俐的侍女端着水盆和衣物鱼贯而入。男人站起来,由着侍女给自己更衣,思绪却又回到了之前。
那个谢姓女子,不论是容貌,还是行为谈吐,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男子不禁哂笑。
他虽然所见的女子甚多,可是真的没有怎么接触过女医。更何况这个谢氏也同寻常的有些学识的女子不一样,少了几分自恃有才学的矜持清高,多了些从容洒脱。
确实,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—人才,不论在什么时代,都是最宝贵的财富—
谢怀珉在这座不知名的庄园里,一住就是小半个月。她从侍女的口中得知,这家主人姓宇文,是京城名门望族。这次是东行祭祖,返程的时候遇到暴雨落石堵了山道,改道暂住县城。
“家中人都在议论,说是冥冥之中有先祖保佑。小公子这病凶险,幸好遇着谢大夫您了。”
谢怀珉笑道:“小公子吉人天相,富贵面相,即便没遇到我,也自会有贵人相救的。”
经过数天精心地照料,宇文家的小公子病情逐渐稳定。谢怀珉担心的伤口感染和其他一系列术后并发症都没有发生。孩子的伤口逐渐长好,饮食恢复正常,脸上也有了血色。
谢怀珉松了一口气。她心里也清楚,这并不是她医术高超的功劳,更多的是孩子福大命大,运气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