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平十七年七月,京城的天气虽然也显著地凉了下来,但秋老虎还是肆虐未去,正午时节,依然是有几分炎热。这对于京城的疫情来说,也不能算是太坏的消息,事实上,热疫在热天传播得反而比较缓慢,到了冬日阴冷潮湿时,则就更加猖狂了。现在京城众人,多少有些能热几天就热几天的盼望在。
随着北戎仓皇逃窜的脚步,山西一带也开始流行鼠疫,几个省份都是受到了牵连,从前从陕西入关的关口,向来是出关容易入关难,但现在却是倒了过来。虽然没有明说,可从五月起,打从东边来的客商,几乎就都无法出关了。西北等于是决绝地把粮草和鼠疫一起堵在了关口,以保存官军的实力。
这样做,当然有几分忤逆,先斩后奏、阻隔交通,在有些时候都是叛乱的前奏了。但现在整个北方都在闹瘟疫,皇帝自己都去了承德避难,内阁还顾得上北边能把局势收拾过来就不错了,现在北边连消息传递都异常缓慢,很多疫区根本都没有人敢经过,送信人全要绕路行走。南北信息还能靠快船,北方内部的通信,已经宣告全数瘫痪。
在这样的局势中,所有人都只能安分地在家避难,没事是绝不会出门乱跑的。虽说北戎已经走了,但京营兵士也好,守将也好,几乎没有敢进城的,全都在城外扎营居住,继续消耗粮草,自己营房里的灭鼠工作那也绝不敢怠慢了。这追击北戎而去的崔家军就是最好的教训,就因为赶路没顾上灭鼠,虽说是刻意落了一段路,但到底还是感染了鼠疫,一路走一路就在减员,现在连东北都回不去了,直接在山西就地驻扎休整,可谓是倒霉到了家。好在北戎这一逃,整个北方草原都被波及,那些游牧人现在也是自顾不暇,根本都没空来找大秦的麻烦。
因京城实在不是事,没法再继续住人了,各王公贵族都是自寻生路,大部分人都避到了天津天津城还算是见机得早,京城还没事时已经是全城发疯一样地灭鼠,嗣后等北京开始流行瘟疫了,越发是吹毛求疵,最后都有点坚壁清野的意思了,在城外划了一条沟,里头扔的全是各色各样的耗子药,这样来阻挡外地野鼠搬迁入境。是以说虽然距离北京不远,但疫情十分轻微,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。这其中桂总督和桂太太自然是居功甚伟,也因此,现在连内阁、六部,都是搬迁到天津来办公了,京城里留下的,多半也就是些又穷又没办法的人也就是大部分平民百姓,在那里和疫病斗争。再说,起码现在的天津,还能维持和南方、东北的有效联系。
权仲白陪着皇帝在承德养病,蕙娘和他也能时常通个信息什么的,这日起来,她收到来信以后,便袖了直接去找桂含沁:权家到了天津以后,干脆就直接住进了总督府,反正不比许家还要面上避嫌,杨七娘干脆是拖家带口地下广州去了。
桂含沁正在外院议事,蕙娘遂入堂屋等候,杨善桐从里屋出来道,“吃过早饭没有”
蕙娘笑道,“吃过了,你看这封信。”
说着,便把手中的信推了过去,杨善桐也不和她见外,拿起来就看,信也不长,她一会儿便看完了,不由皱眉道,“病程进展得很快啊。”
蕙娘颔首道,“看来不几日,应该是要召大臣去承德了。”
现在皇帝已经是病得无法视事了,整个北方也就是靠内阁在勉强维持,因承德不比天津传信方便,这才没有赶到君前侍奉,当然若是皇帝有大行之兆,那自然是都要过去拜见。蕙娘和杨善桐交换了一个眼色,杨善桐叹道,“我也觉得是病得不行了,牛妃都那个样子了,那边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”
当日皇帝离京时,曾嘱各宫便宜行事,管理静宜园事务。但后来因香山一带也开始染病了,牛妃又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下人因惧怕,竟是许久才给五皇子收尸,小殓时才发觉,五皇子竟然是被牛妃扼死的。由是才发觉牛妃是真的疯了。宁妃也是无法,只好将牛妃锁在静宜园里,自己打发了德妃、丽妃等人,前去避暑山庄投靠皇帝,少不得亦是要向皇帝禀报此事的了,但皇帝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过,现在牛妃还在静宜园内,也不知生死了。香山一带野物多,野鼠杀不尽,传染的可能也大为增加,连冲粹园现在都是早已经荒废了的。
蕙娘道,“卫麒山不是还在京师附近驻扎吗,应该能照看些许的。只是不知道现在三皇子可还安好。”
三皇子是真疯假疯,几人心底清楚得很,善桐笑道,“真疯也好,假疯也罢。宁妃反正现在都住在天津,在天津城内,还怕她做什么”
这倒是真的,宁妃非但住到了天津城内,而且还挺活跃,也许是难得出宫放风的关系,这两个月,她倒是串门子串了个够。因北方正乱,也没人多说她什么。
“现在闹成这样,天家体统,算是都丧尽了,虽然天下还算富庶太平,但李家真有了几分败亡的预兆。”善桐见蕙娘笑而不语,遂又感慨道,“从上一代起,就闹得不像话了,从没听说过皇帝放反贼的亲手把新大陆那边的势力给培植起来,就为了和儿子置气”
“从前虽然还不像话,但也还能撑住架子。”蕙娘眼神幽深,“现在是越发连架子都撑不住了”
皇帝家事,糜烂成这样的也的确少见了。善桐叹道,“这就是气数已尽罢,一场瘟疫,真不知省了多少事。但却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了,若非权神医守在皇上身边,只怕此时又是另一番局面了。”